道旁路灯明灭,照出他身上那件江明一中的校服,以及校服衣领上计算机校队的徽章。
蒋正寒停在他前面,回过头来看他:“我和老师商量过了,高二学业繁重……”他没有说完,便被同学打断:“哥们,别说时间不够,这都是借口。”
蒋正寒便笑道:“我没有时间,也没有钱。”
和那位同学一样,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身上的白色校服淋了雨,勾勒出模糊的身形,宽肩窄腰外加一双长腿,分明是一位出众的少年。
但他有别于在场的其他男生,除了学业和竞赛,还有层出不穷的琐事要忙。对其他同学来说,计算机校队是可以追求的兴趣,然而对蒋正寒而言,却是现阶段无暇他顾的负担。
他和那些同学在三岔口分手,迎着雨幕进入破旧的老城区。回家时天已黑透,家里的灯亮着,父亲站在卧室门口。
“回来了?”父亲道。
蒋正寒锁好自行车,提着书包走了过去。他的父亲略微抬头,笑道:“高二开学第一天,感觉还习惯吗?”
蒋正寒报喜不报忧:“同学都很好,老师很负责。”他见父亲拎着塑料袋,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另一只手推开卧室的门——迎面传来一股药味,母亲还在收拾桌面,她半低着头开口道:“手臂截肢大半年了,每次我给你换药,你都说不疼。”
她以为进门的是丈夫,然而当她抬起头,才发现丈夫儿子都在门口。
大概半年以前,蒋正寒的父亲在工厂值夜班,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人到中年,精力难免疲乏,他连续上了几天夜班,清晨回家的路上,踩空了老城区的楼梯,手臂戳到钢筋,因此严重受伤,接着伤口恶化,组织坏死,不得不截肢。
但他很少抱怨,性格一如从前。幻肢痛是可怕的病症,康复期漫长而无望,他对家人从来不提,常说的话反而是:“的确不疼,你给我换药,我怎么会疼呢,”他有意轻轻揭过,还拍了拍蒋正寒的肩膀,“晚饭做好了,你去换一件衣服,我们到厨房吃饭吧。”
厨房的灯是老式灯,灯泡嵌在电板盒里,垂下一条细长的线。想开灯的时候,便要拉一下线,有时候线路失灵,需要拉好几下才能照出昏黄的灯光,映到墙角的餐桌上。
蒋正寒拉开了灯,给他的父母盛饭。母亲在一旁端菜,摆上了排骨瓦罐汤,蒋正寒端过饭碗,母亲就给他夹排骨:“炖了两个小时,应该入味了。”
“你从小就喜欢吃排骨,”他的父亲道,“多吃一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蒋正寒没有吃排骨,他想到了什么,于是放下瓷碗,拎起他的书包。包里装着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一个橙黄色的橘子,皮薄个大,卧在他的笔记本旁边。他翻书包的手指一顿,随后说了一句:“家里的存折还剩一万五千块钱,昨天我存了两万,现在有三万五千块钱了。”
他把存折拿出来,递给自己的父亲。
父亲没有伸手接,说道:“今天上午,你们学校的王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退出了计算机校队。”他端起茶杯又放下,想好的话也没说出口。
蒋正寒看着父亲,等待他的下文。从小到大,父母几乎没有责骂过他,他们更擅长劝解和引导,让他自己发觉自己的错误,并且承担所有的后果。他习惯了这种教育模式,所以做出决定之前,总是默认了父母的支持。
这大概算是广义的独立。
这一次和以往一样,他的父母无话可说。最终父亲开口道:“吃饭吧。”
他们虽然穷,却在温饱线以上。
饭后蒋正寒洗碗,听见隔壁有鞭炮声。此时小雨已停,院内水色一新,灯光照着一棵杏子树,隔着窗户立在院子中,半截枝丫伸出墙壁,还被缠上了红布头。
“隔壁你张叔叔的儿子娶新娘了。”蒋正寒的母亲坐在桌子旁,正在用本子记账。医药费是最大的开销,她白天要照顾丈夫,晚上要收拾家务,为了维持正常的生活,家里的每个人都不容易。
母亲记账记到一半,温声说了一句:“前几天给你的巧克力,是他们家送来的喜糖。”
蒋正寒没想到他把喜糖给了夏林希。
蒋正寒在夏林希的后排坐了两个月,其间班主任调换过无数次座位,从来没有殃及他们这一片。或许是因为夏林希成绩好,她坐在哪里,老师都会放心。
11月上旬,学校召开秋季运动会。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号召同学积极响应,当天下午,同学们踊跃报名,类似于铅球、跳绳、羽毛球、四百米接力跑的项目,几乎在瞬间被一扫而空,而那些三千米长跑、五千米长跑、背越式跳高的运动项目,却迟迟无人问津。
然而按照学校规定,这些项目必须有人参加。于是班长抱着班级名册,从班级前排走到后排,挨个儿重复道:“同学,有兴趣跑一个三千米吗?没有是吧,那背越式跳高呢?”
很不幸的,他得到了无数个否定的答案。
直到走到最后一排,他看见了安静坐着的蒋正寒,还有蒋正寒前面的夏林希。夏林希正在刷题,此时此刻谁也不理,班长径直路过她,弯腰称赞蒋正寒道:“蒋同学,看你身材这么好,平常肯定经常锻炼吧。”
夏林希端着水杯,回头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班长被她看得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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