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意衡出门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他在酒店前台租了把伞,押金五十块,退房之前还全额退返押金。
站在酒店大门口,他伞没打开,等着车来接。
等待的几分钟里他手机的微信群就没消停过,说话的所有人都来自那个“五中13班”的群。
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当年的班长邵威在问今天还有谁去,屈意衡回复了一个:我,在路上。
邵威发了个“OK”的表情,又说了一遍直接去陵园。
车来了,屈意衡坐到后排,跟司机说:“陵园。”
去往陵园的路上屈意衡隔着玻璃和雨水看着有些变了形的外面的世界,差不多十五年没回来,这里变了很多。
他以前想过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收到同学会的邀请,尽管上学的时候他话少、存在感低、人缘很一般。
可他没想过他的第一次“同学会”是在陵园,其实这么说不太好,因为他们聚到这里的目的并非聚会,而是参加老同学的葬礼。
高中毕业十五年,屈意衡已经三十三岁,高中的时候他不太合群,尤其是到了后来,作为艺术生只有一部分时间留在学校上课,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艺考上,跟班里的同学来往得就更少了。
可是他很清楚的记得车浩,就是几天前去世的这个人。
车浩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跟屈意衡坐过半学期同桌,成绩不错,人缘特别好,长得很高很帅,当时在跟隔壁班的班花谈恋爱。
他不知道车浩后来考到哪里上的大学,也不知道大学毕业后车浩做了什么,也可以说,高考结束之后,屈意衡跟所有老同学都没了来往,自己加入这个班级的微信群都是个意外。
去年年底他在一家画室教画,当时的学生都是七八岁刚上小学的,一次课程结束,突然有人叫他,正在收拾东西的屈意衡扭头一看觉得这人眼熟。
俩人一聊屈意衡才想起来这人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过来接侄子的。
就是因为这么个巧合,屈意衡跟老同学加了微信,当天晚上就被拉进了班级群,群里每天都很热闹,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昨天他来这边参加一个讨论会,刚一下飞机就看见群里班长说车浩没了。
当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没了”,之后看着班长问有没有人打算来看看车浩的时候才明白,那个很帅的体育委员去世了。
班长说车浩是猝死,刚结婚一年半,夫妻俩还没有孩子。
看到这里的时候屈意衡才突然意识到他们都已经三十多岁,绝大部分同学都已经进入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结婚和生子。
只不过,死亡来得太早了。
三十几岁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如此接近死亡,他们最常往来的是婚宴跟满月酒的现场,而不是参加白事宴席。
坐在车上,屈意衡有点儿想不起来车浩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三十几岁肯定跟十几岁的时候变了很多,大概脸上写满了故事,只是他看不见了。
照理说,屈意衡是不愿意参加任何集体活动的,可他总觉得这次不一样,虽然跟车浩关系没那么亲近,但同学去世,总给他一种应该去送送的感觉,更何况,他都到这座城市了。
可能死者都不记得他了,但是他还是来了。
雨天的陵园,比平时更多了些愁绪。
屈意衡下车的时候这雨势比刚出门的时候更大,他撑着伞,努力不让雨水弄湿自己的衣服。
他往陵园大门口走,看见几个人站在那里抽烟。
他有点儿紧张,因为不擅长跟人寒暄。
快走到大门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喊他的名字,刚巧就是之前加他微信的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
屈意衡走过去,有些拘谨地扫了扫眼前的几个人。
他对他们大概都有些印象,只不过个个都跟从前大不相同。
当然他自己也不一样了,没有人会十五年保持不变。
屈意衡认出了班长邵威,中学那会儿他成绩差,数学总是不及格,邵威不仅是班长,还是数学课代表,十次考试有七次都能接近满分的那种,那时候邵威拉着姚湛给屈意衡补课讲题,三个人在周末没人的教室里,邵威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个又一个公式地给他讲,姚湛就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抽烟,朝着窗外吐烟圈。
那时候大概是高二的夏天。
“姚湛来吗?”屈意衡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十五年没见了,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屈意衡大概只想起姚湛三次,刚刚是第四次。
“来了,”邵威说,“在里头呢。”
屈意衡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看,邵威问他:“来根吗?”
屈意衡看了一眼对方递过来的烟说:“不了,谢谢。”
这不是屈意衡第一次参加葬礼,十三年前他参加了他外公的葬礼,十年前参加了他爸的葬礼,五年前他参加了他妈和他继父的葬礼。
就在五年前的葬礼上,他那个继父带来的比他小一岁的弟弟搂着他肩膀说:“得了,哥,这回咱俩都是孤儿了。”
那时候他二十八,他弟二十七,用“孤儿”这词儿不合适,但确实,他们俩都没爹没妈了。
之后的两年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俩住在一起,直到他弟谈了恋爱,搬去跟男朋友住了。
那时候他弟还笑说:“你是不没想到我是个gay?要是知道的话不会愿意让我在你这儿住这么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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