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炀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属于公司,地砖、窗户、墙壁、穹顶、灯具、广告牌、箱体、载具,更不用说商品了。
过去曾经想过公司人的尸体是否属于公司,在查阅了员工手册之后,徐炀确认尸体也是公司的,通常被用于实验。
一切都写在厚厚的入职协议里,倘若有第二种选择,没人愿意签署,可是人不能不工作。
新泰西洲一名研究社会形态学的魔女莎隆·布朗指出,这个世界在魔女时代后就进入了公司时代,而缺少了一个在正常历史演化中十分重要的“国家时代”。
在她建构的一种历史模型当中,倘若没有魔女,也没有提前登陆新泰西洲的公司,世界理应以民族为鸿沟,划分出无数国家。
在公司时代,民族界限被消解,所有人口都已成为平等的劳动力。
莎隆盛赞公司制度,在它的指导下,无意义的人类内部冲突结束了,人类终于可以放下内战的分歧,忠诚地为资本扩张服务。
同时,她也强烈批评如今愈演愈烈的民族权利运动,反对公司以民族为单位设立特别部门,更反对人们将历史上的民族、国族、国家等概念重新建构,这种浪潮在最近10年不断涌起。
那个魔女主导下、世界由一些封建或奴隶制国家组成的时代,在如今的网络宣传中似乎变得特别美好。
相对而言,现代的公司主义是一种以公司制为基础的社会制度,在这种社会形态下,最值得重视的是一家家公司,及其法人地位。公司联盟所有赈灾、分配、福利等工作,其对象都以公司为单位。
每座公司都在各自的公司辖区内修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因此,在地表下方也必须修建大量工事来承载其重量。
每座地下城市,既为上方提供优质劳动力、吸纳劣质人口,同时也是地面大都会的地基。
这也给地下居民的行动带来困扰。
离开广场后,徐炀他们前进的道路被巨大的地底结构所阻挡。
这些结构是强度很高的水泥建筑,每一面都清晰写有标识,“镇地建筑公司营造”和“玥风会社财产”,附有大量荧光识别码,只要扫描就会进入该公司的主页,了解到它们的光荣历史。
同时,这些标识也作出明确警告,指出这些结构属于安九市,严禁会津城居民靠近。
有一些人死在这些地构旁边。
“这些人为什么死在这?”法洛莎见他们死态各异,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浑身焦黑遭到电击。
“也许是误触了它们,引发了自动防卫装置……”徐炀说,片刻后又自己否决,“也不可能,这些东西太显眼了。”
“想引起公司的注意力。”叶子偏过头,不想看尸体。
“故意寻衅滋事……”徐炀心头一凉。
“是啊,”叶子说,“以前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只有故意破坏公司财产,才能吸引公司的人下来查探情况,倘若倾尽家产,乞求怜悯,也许能被他们带走。
然而他们遇到的是自动防卫设施,徐炀在扫描到墙体内的放电设备。
这些死尸在上方的热感监测系统里只会显示为一些不再移动的斑点,尸温冷却后便一切如故。
徐炀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转头看到几个瘦弱的灰毛鼠人坐在远处,等徐炀他们走开,它们就要去拖运尸体。其姿态警觉,徐炀一有动作,它们就会翻身躲起。
无暇对此进行处置,徐炀只能继续前进。
沿着墙壁,他们穿行在黑暗的地下城市当中,四处都是冰冷金属,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气。
徐炀回想起巨大的落地窗,灰蒙蒙的天空还有暴雨,它们从未如此令人怀念。他们的工位在24楼,跳下去会被拦截装置救起,扣一天绩效。
“好多打砸、喧闹的声音。”法洛莎听着黑暗中传来的阵阵动静。
“他们在和鼠人搏斗,会津地下城至少有三十万人口,”徐炀说,“即便作为安久市的‘地下垃圾场’,这里也有许多人。片木区大概有十万。”
“三十万人!”法洛莎一惊,“这是了不起的巨大都市啊!泰西洲最大的城市康斯坦丁尼耶,也就差不多有这么多人口。”
“人是很多,”他说,“但在这种情况下却很难和鼠人搏斗。”
片木区像一个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除了之前大卖场所处的广场较为开阔,其他地方视野极度受限,人们被割裂的状况尤其显着。
特别是在断电的情况下,一旦迷路就很难再找到彼此,又盲又聋,远不如鼠人靠信息素和鼻子来的灵活,鼠人能做到一呼百应,人们却彼此猜忌。
“全世界有一百亿人呢。”叶子说。
“一百亿?那你们光是吃的食物每天就要吃掉几百座山,每天制造的垃圾也会和几百座山一样多啊,你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不是,你一定在骗我吧,一百亿人?”
“一切都变了——小心!”徐炀停住脚步。
前方拐角处,一家义体诊所,挂有“老崔义体店”的标牌,它位于一座简陋公寓的底层,公寓本身似乎已经沦陷,几个鼠人从高处窗口探出头来,坐在金属露台边上吃活人。
一个女人被它们抓住手脚,声嘶力竭地哀鸣,它们从女人身上切下手指、内脏和眼球来吃,拔出她身上的电路和零件,鼠人们乐不可支,用力剁下她一条苍白大腿往楼下扔,抛给下方嗷嗷求食的同伴,很快那女人最后的声音也已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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